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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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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遠征軍撤退回國的經過,實在是悲壯無比。看得讓人心酸又難過。當初入緬的十萬精英,最後只剩下了一半還不到,最令人揪心與惋惜的是,死在撤退路上的非戰鬥減員幾乎占了傷亡人數的2/3。什麽叫絕望,也許看過這方面資料的朋友們會很深刻的體會到。

必須要提一句的是,導致這次撤退路途中傷亡如此巨大的首要責任人,作為軍長的杜聿明難辭其咎。不知道後來活著回到國內的杜聿明在步步高升的時候,午夜夢回,會不會夢到那些因為他的判斷失誤而死在異國他鄉的戰士們的亡魂來向他索命?他又會不會對自己犯下如此重大的錯誤而感到慚愧?都說“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杜聿明,就是這句話的典型寫照。

這片文中,男主角狄爾森所在的部隊是由孫立人帶領的,因為孫立人沒有聽從杜聿明的命令跟隨其一起從野人山路線回國,最終這個英明的決定拯救了數千人的生命。這是一支唯一撤退離開緬甸後,還能保留整師編制的隊伍。據說從叢林撤退的時候,傷亡並不大,據說入緬時的人數為近九千人,出緬時的人數約在七千人,傷亡為兩千餘。但是這個數字似乎又和部分文獻中的資料有出入,有的地方說不到七千人,大約在四到五千人,所以我也無法判定到底哪個才是正確的。

在故事裏,我刻意的將這個人數控制的低一些,傷亡率也相對提高了一些。畢竟穿越茫茫叢林,又要經歷各種難以想象的危險,加之部隊總有一些傷病員,缺醫少藥、沒吃沒喝的情況下,死亡率相信不會很低。

那是一段已經被塵封了將近七十年的歷史,老兵們都在慢慢消亡,當年的當事人也都紛紛作古,事實的真相已經越來越模糊,所以,沒有人能夠真正判定,真正說清究竟有多少人死在了那片叢林,死在了異國他鄉。總之,我希望大家能在看我這個故事的時候,稍稍的體會到一些當時那種令人無奈而又悲憤的心情。

七月末的上海,天氣越來越炎熱,人們已經換上了輕薄的夏裝,準備起了消暑的物事。商店裏六神牌的花露水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熱銷;弄堂裏背著各式篾席、涼席叫賣的游販也開始多了起來;雜貨店裏,冰棍和綠豆的生意也日漸興盛,申城的百姓們,都在積極的準備著,即將迎來抗戰第六年的又一個夏天。

此時的重慶,天氣也是炎熱異常。但是,比炎熱天氣更讓人受不了的是公館裏的低氣壓。面見宋美齡的軍統局官員戰戰兢兢的立在蔣夫人的面前,額頭上的汗珠不時大顆大顆的從雙頰滑落,軍裝的背後已經隱隱的看出汗水浸透的痕跡。

即使汗流浹背,他也不敢掏出手帕擦一擦一腦門的汗水,只是恭敬無比的站在蔣夫人面前,任由滿頭滿臉的汗水滴滴答答的滴落在他的軍裝前襟上。

蔣夫人向來很重視自己的儀態,很少在人前發火,更不太用重口氣訓斥人。但,她冷下臉來的表情,其實讓每個面見她的人都感到了巨大的壓力,甚至都會覺得比被委員長暴跳如雷的痛批一頓還要膽戰心驚。

“失蹤?什麽叫‘失蹤’?怎麽最近這個詞好像很流行嘛!前些日子,我們剛剛‘失蹤’了一個軍,下落還沒找到,現在你又告訴我,連我的侄女也失蹤了?真是奇怪了,找不到就說是失蹤,那要你們這些情報部門的人有什麽用?!

當初,我把一個好好的人交給你們,讓你們跟蹤保護她。怎麽,才過去沒幾天,你們就把她給跟丟了?你們是職業情報人員,接受過專業的訓練,難道連跟蹤一個普通的女孩子都會跟丟?難怪我們打仗老是輸給日本人,你們的能力也實在太差了!丁站長,你該感到慶幸。幸虧這次我交給你們去辦的不是軍國大事,否則,就等著軍事法庭的審判吧!”

宋美齡說罷,輕輕一笑,細長的眉眼輕輕地從他臉上一掃而過,輕言細語的口氣仿佛並不是在質問,而是在聊天氣一般隨意。軍統局杭州站的站長被她這麽一說,額頭上的汗登時冒得更急,連鼻尖上的汗珠都被逼得冒了出來,他連忙回答道:

“夫人請息怒。跟丟了韓小姐是屬下等的失職,我已經加派了人手出去多方尋找,也聯系了龍雲,請他協助尋找韓小姐的下落。雲南是龍雲經營多年的地盤,人面廣,地頭熟,有他協助,相信不日就將有韓小姐的消息。請夫人放心。”

龍雲?雲南王?

宋美齡不動聲色的看著大汗淋漓的丁站長,狀似無意的半垂著眼睫,可腦子卻在飛快的轉著。龍雲,是她丈夫頗為忌憚的一個人。龍雲把持雲南“朝政”已經長達幾十年,其勢力在雲南各地盤根錯節,深入滲透,人稱“雲南王”。

他有自己的軍隊,有自己的財政部署,若造起反來,幾乎與中央政府可以分庭抗禮。龍雲儼然與“山西王”閻錫山一樣,成了令中央政府最為頭痛也最為棘手需要解決的、割據一方的軍閥勢力。

她的丈夫曾經在抗戰開始前就多次想通過各種方法收回龍雲手中的軍權、政權,但是都被狡猾的龍雲以各種方式回避。加上雲南畢竟山高水遠,且其中少數民族眾多,各族勢力交錯覆雜,中央政府想要插手介入,平衡各方利益,的確非常不易。後來抗戰開始,抵禦外侮成為國家首要大事,於是,這件事情便由此被擱置了下來。

請龍雲協助尋找婉婷的下落,表面上看起來是給了龍雲一個機會,不但讓他有了可以與她丈夫就雲南問題討價還價的契機,而且還可以讓她的丈夫欠了龍雲一個大大的人情。但,往深處一想,她卻想到,一旦婉婷的下落始終無法找到,那麽,就給了她丈夫一個正好可以派兵入滇的借口,說不定,她那精明的丈夫還可以以龍雲辦事不利為切入點,狠狠的找一找龍雲的碴。

想到這裏,宋美齡不禁有些暗暗得意。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實在對不起自己疼愛有加的侄女。以自己的血肉至親來為丈夫的政治前途上多添加一些籌碼,這樣的事情,終究是要傷了親戚間的感情。畢竟,她利用了婉婷。只是,在丈夫的政治前途與侄女的人身安全之間,孰輕孰重,這個天枰的傾向,她早已作出了抉擇。

婉婷去了哪裏,她一清二楚。那個丫頭半路溜走,其實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才會派了特務跟蹤保護。只是沒想到,這一次歪打正著,丫頭在雲南境內甩掉了尾巴,沒了蹤跡,丁雨峰怕無法交差,情急之下,會去找來雲南王龍雲幫忙。本來她的丈夫就愁沒有借口找龍雲的碴,現在,婉婷的失蹤倒是陰差陽錯的給了他一個不錯的機會。

婉婷未必希望被她找到帶回重慶,而她也不是真的希望龍雲能很快找到婉婷。說起來,婉婷的失蹤,實在是個一石二鳥的好事。那麽,她何不玉成其好事,而她也可以幫助丈夫借機解決雲南問題?至於欠了婉婷的這個人情,將來,她會還。但是,現在……

下定決心的宋美齡擡起頭,看了一眼滿頭大汗的丁站長,順手輕輕的撩了撩自己腳邊的旗袍,淡淡的說道:

“龍雲既然答應了幫這個忙,那麽,你就該好好的跟他合作,配合他盡早尋到我侄女的下落,確保其安全無虞。若是辦砸了差事,不要說我這裏你沒法交代,就是委員長那兒,我看你還有什麽顏面去見他!”

“是,是,夫人放心,屬下一定盡全力為之。”

丁站長點頭如搗蒜。宋美齡瞟了他一眼,不再多說什麽,起身站了起來,優雅的從他身邊走過,輕聲道:

“好了,你去吧,我等著聽你的好消息。”

待她優美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門後的時候,丁站長這才敢掏出手帕來,擦去滿頭滿臉的汗水。想到龍雲那張寫滿不屑與彪悍的臉,他忍不住長嘆一聲,心中叫苦連連:

這樣一個難辦的差事,怎麽就落到他的頭上來了?別人拍馬屁都能拍得升官發財,可他難得攀上個關系,偏就得了這麽個吃力不討好的結果!韓小姐啊,韓小姐,你在哪裏失蹤不好,偏在雲南沒了蹤影,這不是生生的把我丁雨峰往死路上送嘛!天哪,我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啊!

就在宋美齡責成丁雨峰必須盡快尋找到韓婉婷下落的時候,已經“失蹤”一個多月的韓婉婷已經帶著小男孩悄悄的出現在了雲南邊陲的小鎮福貢。沒有人會想到,蔣夫人的堂侄女會來到這樣一個貧窮破落的小地方。人們看到的只是跟隨著顛沛流離的難民們而來的,許許多多個普通婦女之中,一個沒了男人帶著孩子的普通女人。

其實,她在火車上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身後有人跟蹤,也想到了應該是姑媽派來盯著她的特務。不過她一直都裝作視若無睹,但心中已經在暗暗的尋找脫身的機會。直到火車開進了昆明站,趁著站臺裏人多眼雜,運送軍事給養的兵員來往頻繁的時候,憑著當年她在美國做采訪的時候學會的脫身本領,很快就讓她得以帶著孩子從特務們的監視中脫了身,一路循著遠征軍的蹤跡,長途跋涉的尋到了福貢。

她身邊帶著的小小男孩,經過了將近兩個月與她的朝夕相處,感受到了她對自己的一片真心,已經不再如當初那般疏離與沈默,反而對她生出了真如親生母親一般的眷戀之情。這一路行來,小小的男孩始終拉著韓婉婷的手,就連睡覺的時候,都不願放開,仿佛是生怕被她拋棄。也許從小跟著祖父與父親的流浪生活,讓他從沒有感受過女性的愛護與憐惜,因此,他對於這份陌生卻溫暖的關愛看得格外濃重。

韓婉婷憐惜這個孩子,因此,一路上也緊緊的拉著孩子的手。孩子的這份依戀與信任之心,讓她心中生出許多暖暖的情意,更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狄爾森。越往西走,離緬甸邊境越近,見到的國軍士兵越多,她想要見到狄爾森的念頭就越急切。

福貢,一個位於滇西,與緬甸接壤的邊陲小鎮。小鎮位於碧羅雪山與高黎貢山之間的怒江峽谷之中,交通極不便利,但自然風景卻是美不勝收,幾乎可以讓每一個來到此地的旅人都要忍不住感嘆起中國山水的雄奇。

這裏有雄奇險峻的高黎貢山、巍峨壯美的碧羅雪山、星羅棋布的高山湖泊,還有飛瀉奔騰的江河瀑布、萬紫千紅的高山草甸、迷人的原始森林和竹海、變幻莫測的峽谷雲海。可是,這些在旅人眼裏美不勝收的風景,卻成為了阻礙遠征軍部隊撤回國內的重重關卡,成為了阻擋萬千中華兒女回到祖國的最後一道望而生畏的生死鬼門關。

第五軍的某支部隊,為了撤退回國,全師數千官兵不得不翻越巍峨高聳的高黎貢山,渡過了奔湧咆哮著的怒江,付出了犧牲了將近2/3的人員的巨大代價之後,才艱難的回到了中國,到達了滇西小鎮福貢,駐紮在此,整修待命。

韓婉婷在一路向西尋來的路上,聽說了這個消息,這才連忙帶著孩子,星夜趕路,從昆明輾轉來到了福貢,一個她過去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地方。

來到福貢後,韓婉婷沒來得及品評當地的優美風景,也顧不上多看看那些穿著色彩鮮艷服飾的少數民族,她的眼睛裏只看到了一個人滿為患,不,應該說是潰兵為患的鎮子。不大的小鎮上,除了身穿少數民族服裝的老百姓之外,所能見到的,俱是衣衫破爛、滿臉茫然之色的潰兵。

他們很多人看起來嚴重的營養不良,面有菜色,還有很多人身上都帶著大大小小的傷,三五成群的擠在一起,茫然的看著天,茫然的看著過路人,不說也不笑,像泥做的雕塑一般,枯坐在地上、街角、路邊。他們的身上早已失去了當初國軍精英的影子,沒有了武器、沒有了長官的他們,如同失去父母的孩子,完全的不知所措。

小男孩看著這些看起來灰頭土臉的男人們,大約是有些害怕,小手緊緊的握著韓婉婷的手,用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又警惕的打量著他們。韓婉婷低頭看了看孩子,對他露出溫柔的笑意,輕輕撫了撫他的頭,輕聲安撫他道:

“念卿,不要怕。這些叔叔都是好人,是打壞蛋的英雄。他們和阿姨要找的狄叔叔一樣,都是最勇敢的人。”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卻被一個躺在街角處的一個潰兵聽見了。那個潰兵聽罷她的話,突然坐直了身體,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對著她挑釁似的大聲嚷嚷道:

“放屁!一群逃回來的敗兵是他媽什麽英雄!狗熊!好人,我們是好人!好人不是該有好報的嗎?可是好人為什麽要遭這種罪?好人為什麽都不長命?

我們是英雄,可英雄他媽的都死在了緬甸,死在了叢林裏,山上,江裏,連收屍的人都沒有,有誰可憐過我們這些英雄?放屁!全都是放屁!

老天爺,你他媽的眼睛瞎了!瞎了!

軍長!軍長!你害了我們啊!你害了我們這幫跟著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啊!你害得我的那幫兄弟,連燒紙錢都收不到啊!軍長!”

潰兵大聲的說著說著,便開始哽咽,開始大罵,開始泣不成聲。整條街上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怔怔的看著他,那些茫然的士兵中,有人的臉上開始有了同樣悲憤莫名的表情,有人的臉上也被無聲滑落的淚水所浸滿,而更多的人則是沈默,死一般的沈默。

潰兵哭得傷心不已,像個孩子一樣的嚎啕大哭著,仿佛要將埋藏在心底裏的冤屈、不甘、痛苦統統的傾瀉出來。韓婉婷緊緊的擁著孩子,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哭,自己的眼淚也禁不住潸然而下。

原本聽說了失蹤的第五軍居然還有部隊退回了國內,她高興的夜不成眠,對狄爾森的下落也充滿了期待。可是,這個兵的話,又讓她的心一下子高高的吊了起來,如千鈞系於一發之上。她可以想象的到回國的路途是多麽的九死一生,多麽的令人心痛,更讓她無法不聯想到下落不明的他。

這是一支剛從危境中脫險而出的第五軍的從屬隊伍,和狄爾森所在的部隊一樣。他們是經過了千難萬險回到了國內,那麽,狄爾森他們那支部隊呢?又去了哪裏?他會不會遇到和這個潰兵一樣的經歷?他會不會也遇到九死一生的險境?他還是不是……活著?

想著,只是淡淡的一想,她都會感到不寒而栗,整個人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你在哪兒?你在哪兒?我要去哪兒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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